作者:衣舞雩+秋水寒

第四部份

 

14(龍腦青陽子)

 

龍腦青陽子,不但廣通三教經典,而且學富五車、博學強記、口若懸河、能言善道,但剛剛被一個根本沒有開口說話的人駁得啞口無言……

他撫著被吻腫的嘴唇,茫然走出了房間。本想去前廳找些茶水喝,走廊那端,突然見到屈世途迎面走來。青陽連忙一個轉身,轉過身子急急往內堂走去,一面伸手亂摸自己頭臉,檢查自己有沒有髮鬢散亂、衣冠不整。

屈世途倒也不是找自己有事,否則早就出聲喊人了。但不知道他到底想去哪裡,一路上始終跟在青陽後面,直到走廊上某一扇門前,才終於轉身進了屋裡。

青陽鬆了口氣,回頭瞥了一眼,那間屋子門上楣板寫的是『文具庫』三字,原來自己已無意中走到了琉璃仙境裡,各類庫房集中之處。他也沒來過這個地方。以往琉璃仙境裡哪怕住了三十個人,庫房區也少有人來。他信步亂走,不一會已見到院牆。

突然有一道身影,從院牆外掠進琉璃仙境的地界。

龍腦的警覺心又瞬間復甦……青陽子施展輕功,貼著牆,小心翼翼地趕往那道身影躍到牆上的方向。

那是琉璃仙境寬闊庭院的一角。一方幽靜的池塘,水邊有好幾株很大的垂柳,枝條又長又軟,彎彎的垂下來,拂在地面或者水面上。這裡一年四季都很涼爽,周遭沒什麼建築,地下有一間極深的地窖,冬季用來儲放冰塊,等到夏天便可取出使用。地窖深達二十尺,在平地上則只有小小的入口,不過二尺見方。

柳樹下有一個人影,大部份的身形被垂枝遮住了,看不真切。那個躍上院牆的身影,則順著院牆的滴水簷輕快地滑過來,不旋踵,朝柳樹下的人影直撲而下。

「狂刀!」

聲音很輕、很低,卻很清晰。

柳樹下的人……當然是亂世狂刀,聽見聲音便微微抬頭,一伸手,接住了直撲進他懷裡的人影。雖沒見到五官,但放眼整個中原也沒多少人留著那麼短的黑色短髮,還有那麼好的輕功。

更何況,那人背上有一個很大的劍架。

亂世狂刀跟……劍君十二恨?

青陽子想起剛才葉小釵向他提出的『建議』,突然覺得並不是那麼不可思議。那解釋了他對大哥莫名其妙的執著,也解釋了剛才自己對葉小釵的瞬間動搖。

 

15(亂世狂刀)

 

「狂刀!」

狂刀在早已約定好的樹下等了一會,就聽見劍君低低喊了聲他的名字。他抬起頭,只見劍君從琉璃仙境院牆的滴水簷上滑過來,足尖一點,轉身撲向了自己,其勢之迅捷,甚至把劍架上長劍一起撞出了聲響。

雖然很想好好把人摟在懷裡,但劍君背後還有個硬梆梆的劍架,沒法抱住他整個身子。

狂刀伸出手臂,雙手牢牢地從腰裡把劍君接個正著,把他整個人舉在身前。

劍君一笑,「我懸空了。」他的足尖離地約莫還有三、四吋。

狂刀笑道,「怕高嗎?」縮起手臂抬頭去吻他,這個角度他意外地喜歡。

劍君有些心不在焉,狂刀草草結束了他們之間的這個吻,把人慢慢放下來,好奇問道:「怎麼啦?」一面幫著他卸下劍架。

「……嗯,有點……」

劍君有些欲言又止,剛放下劍架,轉身又抱住了狂刀,把臉埋在他頸窩裡。

「你不是在害怕吧?」狂刀大感驚奇,在擔心之餘,甚至有點高興……

劍君膽量太大。之前,兩人從亂葬崗通過時,陰風慘慘、鬼火晃蕩,先出了一身冷汗的居然是自己。他還以為這世上沒什麼劍君會怕的東西,「我以為你什麼都不怕。」

「我當然不是什麼東西都不怕。」劍君失笑。有形有質的東西狂刀都不怕,偏偏會顧忌看不見、摸不著的,以往劍君一直覺得這很奇怪,「說怕倒不至於,但能讓我忌憚的,還是人心。」

那是有『人』令劍君覺得棘手了?

狂刀豪性大發,「那你顧忌著誰?告訴我,劍君,我來給你排解。」

劍君看著逸興遄飛的狂刀,突然溫柔地笑起來,「不用擔心,那種人,我能處理。」他往前踏了一小步,握著狂刀的手,「倒是另外有件事情,要你同意,我才能去做……狂刀,我想把我們的事情……告訴素續緣。」

「好。」

想來是自己答應的太快,劍君反而怔了怔,不知道該接什麼。

「既然你覺得他可信,那就好。你決定就好。」

劍君臉上微微發紅,「你不問為什麼?」

「……為什麼?」

他待笑不笑、咬著下唇,顯得神色異樣,拋了句:「我去給莫召奴送墨條!」一轉頭,就飛身進了琉璃仙境的建築群。

狂刀呆在原地,作不得聲。

……連劍架都不要了?

 

16(真神仙素續緣)

 

「所以,你的那位,他同意了?」素續緣有些緊張,「畢竟是很要緊的個人隱私。」

「他同意我告訴你,不過沒問原因。」

「那他……是不是……很快就答……」

劍君有些坐不住了,「不要刺探我。」

素續緣一下慌了手腳,「沒有沒……」

他一句話還沒說完,劍君已經直截了當地開口,「是狂刀。」

「欸?」素續緣差點打翻剛從火爐上拿下來的藥壺。

「我沒有不信任你,但不喜歡被刺探。」劍君也有些羞赧,「我朋友不多,知己更少,隱瞞,只會牽連他們。」

屬於『怎麼會這樣』與『我就知道是他』的情緒同時出現,總之,素續緣鬆了一口氣,「我覺得很好。劍君,他也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,才……」

「他不知道。他只知道我有腸胃不好的老毛病,不知道是……是他自己引起的。」劍君低聲苦笑,「你想讓他知道的事情,他永遠遲鈍到領略不了。不過……」

他默默地微笑起來,怔怔出神,或許想到了什麼甜蜜的事。

素續緣慢慢將藥湯濾出,一面注視著劍君的側臉。年輕的黑髮劍客低著頭,望向丹房的鋪地紅磚,神色很溫柔。

很符合素續緣想像中,在愛裡圓滿,無憂無懼的心境。

「我只是想為他做一點事情。尤其是最近……今天是七夕,素續緣,你知道嗎?」劍君轉過頭來,望著素續緣,「傳說中,屬於有情人的日子。」

「七夕啊……」

劍君臉上一紅,又低下頭,囁嚅了一會,才道:「但他那樣的英雄人物,也沒什麼事是他做不到而我又能替他辦到的……」

「對!」

素續緣用手裡拿來夾藥渣的筷子戳了一下灶台,神色很認真。

「素續緣?」

「像他那樣的英雄人物,也沒什麼事是他做不到,而我又……而又有另一個人能夠替他辦到的。」

年輕的劍客看著比自己更加稚氣的神醫,笑了起來,似乎立即領會到素續緣口中的英雄人物並非狂刀,「一定有除了素續緣以外,任何人都做不到,而且對他來說是相當有意義的事情。」

任何人都做不到,對他來說又相當有意義……

素續緣神情有些激動,蓋上手中藥碗的木蓋,遞給劍君,「你拿回去慢慢喝,一碗至少要喝半個時辰,中間記得歇息,讓藥氣行開。素續緣的醫術向你保證,今晚開始,狂刀想對你做什麼就做什麼,絕對不會讓你肚子疼!」

 

17(劍君十二恨)

 

那藥苦得讓人咬冷筍。

劍君照先前素續緣所囑咐的安靜坐好,慢慢等待化消藥性,覺得差不多了,再喝一口,緩緩嚥下。

門上傳來了輕敲聲。

「躲在房裡做……你怎麼又喝起藥了?」劍君抬頭,只見狂刀替他把劍架帶回來,見他坐在榻上喝藥,立時便皺起了眉頭,「你不是早上才喝過藥嗎?」

「沒……」劍君想解釋,又覺得有些不便,「狂刀,你……閂個門。」

狂刀大點其頭,閂上了門,「要白日宣淫嗎?」

劍君幾乎要嗆咳出來,白了他一眼,還來不及說什麼,狂刀已經坐到榻上他身邊,伸手按住了劍君的小腹。

「今天你找了素續緣兩、三次吧?」狂刀大皺其眉,「昨天還好好的,怎麼今天早上就不舒服了?」

雖然怕他感到內疚,但這種無謂的擔憂其實也沒必要。劍君壓低聲音,把自己腸胃不適肚子疼的緣由,還有自己再三考慮,終於找素續緣求診的經過,一五一十地說給狂刀聽。

「其實我能克制的。」狂刀眉頭可以夾死的蒼蠅數量又添加了些,「只是……我這趟到琉璃仙境的第一天夜裡,撞上了一個黑衣人,受了點內傷。」

劍君吃了一驚。

在琉璃仙境裡?黑衣人?受傷?

他點頭補充了幾句,「在東進廂房迴廊上面,素還真的寢室外頭。」

「你怎麼不說?現在好了沒有?」

狂刀搖了搖頭,對黑衣人之事並未多加著墨,似有難言之隱,只是淡淡地道,「也就是氣息有些不穩,其他全沒影響。我沒刻意壓制傷勢,你不是也沒看出來嗎?只是……在親熱的時候,氣息不順,就難免……在你面前丟人了。」

劍君雖順著他的意思不追問黑衣人的事情,卻仍不太放心,「內傷真的沒事了?」

「沒事了。」狂刀湊過來輕吻劍君,似乎嚐到他嘴裡的味道,突然做出了個怪異表情,「……我本來是想安慰你的,可是你這藥,真的苦。」

他突然從劍架最上層拿起一個高約六、七寸的小陶罐,可能是剛才順手放在上頭的。

揭開蓋子,一股甜潤甘香的氣息就傳了出來。

「今天是七夕,我也沒給你準備什麼……」狂刀低著頭,宛如他們初識時那涉世未深的模樣,質樸而單純的心意,「劍君,你喜歡糖漬蜜藕,我託屈世途做了些,除了這罐,還有三大罈,一會都請綠衣人神教的教徒捎回去,你可以吃好幾個月了。」

劍君一笑,由得狂刀拈起一片糖漬蜜藕餵他,已經被藥湯苦澀得沒了味覺的舌尖,嚐到紫蘇酸梅的香氣與蜂蜜的甘甜。

他就這樣一口藕片、一口藥湯,慢慢地把手上的藥喝完。

狂刀用手指去抹拭他嘴角殘留的蜂蜜,最後湊過去吻他,明顯透出了異樣的沉默。

 

(未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