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衣舞雩

方才為了查看傷勢,刻意立在一旁的火把仍熠耀生輝。火光之下,狂刀瞪著一對大眼睛望著劍君,毫不掩飾。

「看什麼?」

狂刀沒作答,安安靜靜地躺著,但眼神有些滯澀,不是很靈動。劍君皺起眉,這傢伙,睜著眼睛睡覺嗎?

他想了想,乾脆把狂刀的裡衣疊好,塞到他腦袋底下,順手把狂刀張揚蓬亂的一頭白髮攏起來,順好,擱在臨時枕頭旁邊。

這麼大的動作,狂刀全程宛如人偶娃娃一般躺在原地,動也不動。

他心裡打了個突,伸手就去探狂刀的鼻息。

呼吸當然是還有的……劍君暗忖,自己這個動作也太短路了。可是除了呼吸,狂刀全身癱著,幾乎不會動了。劍君勉強鎮定,伸手又試了試,心跳有些快,但很有力也很穩定。

他近乎戲謔地用拇指輕輕摩挲狂刀露在外頭的乳頭。

「嗯……」極低的聲音,也聽不出來是不是抗議。

可喜可賀,至少會出聲音……不對,這有什麼好賀的?

「你沒事吧?」劍君單膝跪地,兩手把狂刀的腦袋抱起來,「喂,狂刀?」狂刀的頸子軟綿綿的,連撐起腦袋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
這不是睡著,壓根就是昏迷了。

劍君抱起狂刀的腦袋跟他對看,懷裡人視線完全失去焦點,然而隔著厚厚一層柔軟如絲的長髮也能感覺到,狂刀的腦袋熱乎乎的。

他用手背按在狂刀額上一試,不免有些錯愕。

剛才還好好的,不過一盞茶時分,發起高燒了?

素還真精通醫理,按說他的藥不會出錯啊……是藥性太強?還是自己犯了什麼錯?烈性的內傷藥跟烈性的外傷藥相衝?

劍君取出了那兩個瓷瓶,仔細研究瓶底用漆寫上去的醫囑,上頭只說到藥性很烈,需要靜養,其他都是一些醫藥之道的原理。難道是靜養的環境不好?

岩洞裡也沒什麼聲音嘈雜,洞外偶爾有低微風聲,隔著巨石根本也聽不真切。劍君再三考慮,拿起火把,拆下一半的細枝踩熄,把剩下的松枝再次綑緊,插回原先遠離狂刀的岩壁裂口上,又回頭去看狂刀的狀況。

減少了光線的刺激,只見狂刀星目半闔,長睫微斂,終於閉上眼睛。

做對了。

劍君鬆了口氣,本想給狂刀穿上衣服,但此人的衣服合身無比,難穿得要命,若吃飯時多吃半顆粽子,衣服恐怕就穿不上了,也不知道狂刀穿這麼貼身做什麼?顯身材嗎?只好先放棄。劍君又猶豫片刻,把自己的披風,連同狂刀的長衣都一起抖開來,先給躺在地上那個光著上身的傢伙披上。

先……讓狂刀休息吧?

歇一會之後,他應該、大概、或許、可能不會有事……劍君和衣躺下,暗暗祈禱,反正狂刀壯實到連怪物魔魁一掌都劈不死……

一個時辰過去,劍君睜開眼來,揉了揉眼睛……自己也已經累了兩天兩夜,但心裡總是懸著,僅僅是稍微躺了一會,便自然而然的醒來。

醒來後第一件事,先去檢查狂刀的狀況。

呼吸依然平穩,心跳穩定有力,輕輕按住狂刀的脈門,真氣稍微有些流動的感覺……但還是一副人事不知的樣子,別說沒醒來過,連那把被劍君順在枕邊的長髮都沒有抖亂,溫度也沒降下來。劍君想了想,把縛在狂刀身上的繃帶稍微解鬆,瞄了一眼。

「太好了。」至少狂刀胸腹之間那個掌印淡了些,形狀也沒有先前那麼鮮明,眼看情況穩定,劍君也鬆懈下來,睏倦極矣。

他決定讓自己再休息一個時辰。

然而時間還沒到,突然感覺到有什麼不對,劍君睜開了眼睛。

四周沒有聲音,非善類也沒有闖進岩洞中。他俯身探看狂刀的情況,發現那人不僅高燒未退,而且開始發顫。習武之後就沒生過病的劍君思考片刻,是了,人在發燒的時候,容易畏寒……但他手頭上也沒有更多東西能給狂刀蓋上了。

他伸手試試狂刀的腕脈,真氣仍不太流通。若是玄門正宗出身、以內力見長、或是內功遠勝狂刀之人,自然可以用自己的內息協助一陣。但他與狂刀兩人內功分屬不同路子,功力又只在伯仲之間……劍君怕鬧出亂子,不免覺得有些棘手。

想了想,劍君盤腿坐定,靠在自己的劍架上,扶起狂刀上身,讓他靠在自己身上,長衣與披風仍圍攏來,把狂刀蓋得嚴嚴實實……為了把狂刀蓋好,連劍君自己也一併被蓋住。

大概可以吧?

劍君緩緩催動真氣,他內功雖還不如狂刀深湛,卻極其精純,猶有過之。既是劍君有意為之,保暖的功效自然極為顯著。

可也把劍君自己給熱壞了。

第二個時辰、第三個時辰……算了,狂刀還在發顫,劍君索性不起身,繼續行功。

等到約莫第四個時辰時,狂刀終於止住發顫,雖然還在發燒,但沒那麼燙手。劍君鬆了一口大氣,勉強站起來。

終於從烘爐裡頭脫身,劍君只覺得自己熱得頭昏眼花,幾乎站身不住。他從大甕裡舀了一瓢涼水潑在臉上,才有了半分清涼之意。

劍君哀嘆起來,「……最好趕緊復原,否則管你身上有沒有傷,都要找你洩洩火了。」

剛才的兩個時辰裡,劍君雖然能安靜坐著、閉目養神,但體內真氣流轉不休,只有把他自己搞得更累,現在只覺得自己眼皮足有幾斤重。

這整個石洞是半天然形成的,也就只有狂刀休息的那一塊地方平坦些,其他地方連站著都嫌硌腳,坐下來得練鐵臀神功,遑論躺下。而他也就只清出了一小塊比較平坦的地方,給狂刀躺著養傷。劍君也不想遠離狂刀,就近躺在他身側休息。在這個距離,哪怕睡得再沉,只要身邊的人有一點點動靜,他都能馬上轉醒。

靠近自己正在照顧的人,讓他覺得安心。

狂刀長睫闔動、氣息綿長,看起來比剛才安穩許多。

「不管你了……」

不知過了多久,身邊的人似乎動了動。

劍君警醒地睜開眼睛,感覺約莫才過了一個時辰,隨即轉頭就望向狂刀。

「你睡吧。」

「……會說話了?」劍君捏了捏自己的指尖,促使血液流動,讓自己的感覺更靈敏些,才伸手去試狂刀的前額,「還是在發熱呢。」

「我好多了。」狂刀重複了一句,「睡吧,你累壞了。」

劍君點頭答應,但仍望著面前的人,直到狂刀終於閉上眼睛休息,他頭一歪,二話不說立刻沉睡過去。

*      *       *

劍君做了個夢,很甜的夢,雖然他沒忘記『每六時辰』四字,但那並非沉重的負擔。而那個夢很甜,甜到他臉上都出現了什麼觸碰的感覺……劍君幾乎是笑醒的。

「手縮得好快。」

狂刀期期艾艾地辯解,「我只是怕吵了你休息。」雖說是徒勞無功。

劍君手快,伸過去在對面的人臉上摸了一把,趁狂刀來不及出聲,他便點點頭,「高燒至少退了一半。」他歪頭又瞄了狂刀一眼,走到大甕邊去,捧了一把清涼的水洗臉。

洗完臉,他擰了條手巾交給翻身坐起來的狂刀,順勢就在他對面坐下來。

狂刀接過,一攤開,發現不是從哪件衣服裁下來的破布時,臉上的神情明明白白寫得很清楚。這個人雖然不笨,但性子特別直,他很清楚該提防別人。但只要是對著自己心裡覺得足夠信任的對象,他心裡想些什麼,通常全都寫在那張坦率的臉上。

以前不覺得有什麼……亂世狂刀盛名在外,這些事他早就聽說過,如今卻對這點小事情感到愉快。

他不是不提防人,只是不提防我。

「那種東西怎麼能拿來洗臉?」狂刀乃是練武之人,身上衣物只講究結實、合身,況且中衣又不是貼身穿著的衣物,雖是上好的料子,「你不嫌粗厚,我看了都覺得難受。」

只見狂刀捧著劍君的手巾聽完,才默默地動手擦臉。他仍在發熱,涼涼的手巾或許令他感覺很舒服,「手巾這種……既私人又貼身的東西,」擦完臉,他慢吞吞地表示,「不要給別人用。」

「我沒給別人用。」

兩人視線相對,饒是劍君覺得自己臉皮稱得上厚,不免也有點耳根子發燒。

他一時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,順手又接了過來,隨意扔到劍架上晾好,盡力表現出很瀟灑、很自然、很不當一回事的態度。

然而自己都知道自己演技糟透了。

算了。

劍君不太喜歡用計謀。倒不是他力有未逮,只是純粹覺得麻煩,而且對狂刀用計謀,也並非他心中所願。反正來日方長……

(未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