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、有話直說
葉小釵有事相商,把他們倆都找來琉璃仙境。
劍君跟狂刀很正經地坐下來,看著葉小釵把門窗嚴密關好,還在門上施了估計是素還真協助的、防止洩密的術法。桌上有一張早就寫好的字帖,只是背朝上,看不見寫著什麼。
三傳人合作已久,默契早生成,要說要聽都不是問題,以往葉小釵有事多半直接開口,這麼正經地事先寫好,是少見的陣仗。
狂刀率先開口,「你有話直說吧!」
葉小釵點點頭,把字帖翻過來給他們看。上頭赫然寫著:『劍君,狂刀對你有意思,你接不接受他的求愛?』
狂刀大叫出聲,「誰叫你直說的?」
葉小釵指著狂刀的鼻子,「啊!」就是你叫我有話直說的。
狂刀氣急敗壞,「我沒讓你說得這麼……」
突然聽得劍君的聲音低低響起,「……可以啊。」
什麼?
「咚」的一聲,狂刀往後便倒,後腦勺直接栽到地上去了。
◇
葉小釵識相地自己消失後,狂刀認真確認過了。
「你真的明白葉小釵說的是什麼嗎?」
劍君背對著他,輕輕點了點頭。
「那你……」他忐忑地看著劍君的黑髮之間露出來那一點點白皙的左耳,「你明白我的心意嗎?」
劍君靜了一會,深呼吸一口氣,才轉過頭來,慢慢抬起眼睛,看著狂刀。
那一雙湛黑的瞳仁清澈無比,像一頭不知世間險惡的初生幼鹿,「若你不嫌棄,我願意陪著你……願一直陪在你身邊。」
◇
他們相識多年,彼此間越來越熟稔,從純粹合作抗敵的伙伴,變成一起喝酒的朋友,到會陪著對方去做『無聊』事情的至交……他陪自己去釣魚,自己則陪他去茶館聽人說故事。這兩種事情其實都挺無聊的,但他們都願意把時間浪費在彼此身上。
一直到即使什麼都不做,也想待在對方身邊,感受那種無以名狀的悸動……
對彼此的愛意,或許就是這樣相處出來的。
但在葉小釵替他寫了那張字帖後,一切變得不太一樣。
原本的曖昧,被一種將燃未燃的危險溫度所取代,既然雙方都已知道對方的心意,他們所需要的,就只有更進一步、再進一步,一直到……
只要自己注視著劍君,劍君臉上就會透出一種不好意思跟他對視,卻又捨不得別過頭去的稚拙的依戀。若是注視的時間長一些,他白皙的臉上就會浮出彤雲,霞生雙靨,不禁讓人懷疑他的腦袋裡正想著什麼羞於見人的事。
◇
過了幾天,當氣氛正好時,狂刀第一次以戀人的身份大著膽子親吻劍君的臉頰,劍君雖不至於呆若木雞,但顯然說不出話,緊張到無法克制地不停眨眼,好像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集中在頭臉上,別說臉頰,就連他修長的頸子、從黑髮裡露出來的耳朵輪廓都紅的不得了,一副快煮熟了的樣子。
真不愧是躋身苦境三大處男之一的劍君十二恨。
狂刀把劍君的身子轉過來,注視著他的眼睛。那雙純粹真摯的眼睛,毫無雜質,清澈得像是可以直接看進他的心裡,顯然一點防備都沒有,無辜得像是初生的小鹿。
他原想更進一步,但才剛伸出手,嘗試要抱住他……
劍君倏忽往後退,退得又倉皇又遲疑。動作雖快,卻充滿不協調感,看起來是又想退開又不捨得離開自己。
「不想靠近我?」
「不、不是……」劍君臉上紅暈未退,語無倫次地開口,「我吶,不是……那……」
兩人相距至少有三步,狂刀想靠近些,又怕他再逃,說穿了劍君身手流暢迅速,論輕功大勝自己一籌,跑了實在追不上。
不單是此刻。
劍君十二恨這個人一生流離,相識以來他行蹤如風,四處漂泊,等他到自己的身邊來,不如自己到他的身邊去……
狂刀故意扯開話題,「晚上我去找你。」
「好。」
看來已經放鬆防備了……「我過去有得吃嗎?」
「有。」劍君順口就答應,「我做飯等你。」
很順利。
狂刀琢磨著早就想好的下一句,又有些說不出口,暗暗垂低了手,往自己大腿一掐,這才順利開口,「那我過去跟你住,你有空過來幫我搬東西。」
那不是問句,他並不打算留給劍君反對的餘地。
咚咚咚咚……
一瞬間,他懷疑劍君身上是不是長了十七、八顆心臟?兩人相距還有三步,他心臟怎麼有本事跳得這麼響亮?
◇
劍君整整拖了七天都還沒來幫他搬家,狂刀甚至以為劍君不太想跟自己住在一起,藉故推託,乾脆去零丁寒舍找他攤牌。
狂刀不打算容許劍君逃避。
他帶著『呵護剛開始的戀情』的耐心,帶了吃食在近午時分前往零丁寒舍。
劍君他家屋外的練武場上,碎石、雜草跟梅花樁都已剷平,鋪上了厚重的青石板,由於太新,毫無踩踏痕跡,看來甚至有點突兀。
他沒多想,踏進老舊木門已被拆卸掉的零丁寒舍。
「你這麼多天不現身……」
話說到一半,狂刀吃了一驚,不由得停了口。
現在的零丁寒舍既不零丁,看起來也不怎麼貧寒了。
屋裡,原本已相當老舊的地板被刨除乾淨,鋪上了新削好的紅松木板,一片片拼得非常齊整。板壁也拆光了,半邊屋子裡,髹上還沒有乾的白堊,另外一半還沒刷,露出了新砌的紅磚灰漿。
劍君人在前廳,用磚砌了兩個連在一起的壁龕,一個尺寸剛好適合放他的劍架,另一個壁龕的前方,則放著一個尺寸剛剛好合獅頭寶刀用的刀架,才剛合上木楔榫頭,還沒有塗上清漆。
而他錯愕地回頭看著狂刀,手裡正在墊高壁龕的地台。
「……還沒好,因而就沒去你那裡。我總要弄到屋裡能住人了,才能去找你……」劍君脹紅了臉,好像正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,被人當場抓到了。
看了他所做的這些,狂刀眼眶微微發紅,有些不好意思,忙過轉身,耳朵只聽見劍君朝他快步奔來的聲音。
「狂刀,你……我……」
「我、我帶午飯來看你,猜你應該還沒吃……」
「我很感激你願來,狂刀……」劍君轉到他身前來,一身的磚屑灰漿,向來從容的劍客看起來十分狼狽。而那雙比他還紅的眼眶裡,幼鹿一般的眼神水光瀲灩,簡直一張口就能被自己吞下肚裡去。
一瞬間,狂刀感覺自己融化掉了。
他才不管什麼磚屑灰漿,伸臂抱住劍君。心情激盪之下,這次他沒想到什麼不好意思、害羞、怕對方掙扎的顧慮,抱得那麼理直氣壯。
「我身上很髒……」
狂刀蹭了蹭懷裡的人,「我現在也一樣髒了。」
劍君這才終於哆哆嗦嗦地伸手摟住他,「沒有問過你的意思,我就自做主張了。狂刀,我一直……我……」
聽他說不下去,狂刀用鼻尖蹭了蹭他從白皙變得紅潤的耳廓。
「狂刀,」劍君退開了一步,用他湛黑的眼睛怔怔地瞅著狂刀,清澈的眼睛裡滿是純乎自然的依戀與信任,「我一直擔心會冒犯你……」
「說什麼冒犯……」狂刀失笑,「我很高興。」
◇
那個令人臉紅心跳的擁抱是個小小的進展,可惜中斷在一聲『劍君前輩』中……
那是受劍君所託,去替他買東西的幾個銀桐鏢局的鏢師,一人提著兩桶白堊灰泥,四人抬著花梨木料給他運來,兩大束都是方角料。
劍君雖然顯得不好意思,但毫無迴避或否認的態度。
「多謝你們幫忙。」
「看起來很不錯啊,前輩,好好佈置一番,會很有生活氣息。」
「一切從簡已經慣了。但今後跟人一起同住,不能只求自己舒適。」
他說得坦然,狂刀聽得只覺如飲甘泉,甜在心中。
匆匆吃過飯後,狂刀提起剛送來的白堊灰泥想去刷牆,劍君卻制止了他。
「我來吧。」
「以後我也住在這裡嘛……」
劍君仍然搖頭,「你住過來,房子應該是我來整理。我來吧。」說著遞給他一張收條,讓他進城,到城裡布莊去取訂購的東西。
◇
銀桐一帶的風氣尚武,鏢局、武館、道場林立,城裡城郊的居民多數是單身男人,各式商販反而變多,有成衣店、沽衣舖、手工鞋襪舖,連布莊也兼營針線細活,什麼都做。
劍君雖然行蹤漂泊,但在許多年以前,就選擇了這樣的地方作為居所……難道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成家嗎?
布莊伙計取來劍君訂做的東西,掀開給狂刀檢查,當中幾件東西讓他不由得皺起眉頭,囑咐了幾句,讓布莊裡的繡娘幫著趕工。
他腦海裡都是劍君中午時跟他說的那句,『狂刀,我一直擔心會冒犯你……』
不要緊,你不敢冒犯我,我來冒犯你好了。
他想起某樣應該採買的東西,邁開了腳步。幸好那種東西在這城裡不難找。
(未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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