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衣舞雩+秋水寒

說明

中間當然有虐,本文〈下〉的最後會是比較勉強的HE,與事實相符。預計的番外「應該」是BE。
 
原構思CP是狂君+某CP,但目前暫時只是狂君,某CP太隱晦,也相當於物理性被拿掉了。時間點是(2016仙魔鏖鋒)三傳人刀劍齊舞;文中「十二年前」,就是(2004闍城血印)最長的一夜,劍君戰死玄空島的事件。
 
劍君的年紀,如果算登場為三教之子嫌疑者下限二十五,加上登場九年,本來他應該是三十四。但時間時間經過與劇中時間經過不同步,所以隨意亂算了。
 
初始概念:phaps、衣舞雩;故事結構:秋水寒、雲映日;正文:衣舞雩、秋水寒。
 
預計會有的某CP番外:雲映日。
 

一、天河釀

 

不動城任務已了,狂刀既無牽掛,一人一刀就前往東武林,帶走滿滿一罈天河釀,這才前往劍君十二恨的墓前。

十二年前的夏天,劍君跟他提過天河釀。

『有五、六年沒喝到了,東武林特產。』

『是什麼酒?』

『用十二年一熟的天河葡萄釀成的,每當果熟,金波莊才釀一百罈,也是每隔十二年,金波莊才肯將窖藏十二年的天河釀賣出……』

『酒跟酒莊都挺會擺架子的。』

『沒錯。金波莊也不怎麼肯賣給外人,得有熟人拜託。錯過年頭跑去買,只有兌過普通葡萄酒稀釋過的次貨……』劍君一臉心馳神往的樣子,『其實我也只喝過兩次,但那味道真令人難忘。』

『好喝嗎?』

『或許不太合你的胃口吧?』劍君一副若有所憾的樣子。狂刀是北方人,平日通常只喝嗆口辛辣的蒸餾酒……劍君始終記得他的愛好,『天河釀是深金黃色的,有點甜,但很香,我喜歡那個味道。』

『你既喜歡,若能買到,陪你喝兩杯又如何?』

劍君笑起來,把眼睛笑成彎彎的弦月。

『今年就有,等秋天,我託朋友去買。』

那年秋天,劍君戰死在玄空島。

那深琥珀色的酒液香氣撲鼻,馥郁襲人,當真是金波玉液,宛如天上銀河舀來的佳釀。狂刀斟了第一碗天河釀,「給你的,劍君。」緩緩地瀝在劍君的墳前,接著又斟了第二碗,自己仰頭飲盡。

十二年時間不短,但不夠長,沒有長到足夠遺忘。

上山之前,在鄉間的道旁,他見到一個瘦削的男孩子在練劍。十一、二歲的樣子,短短的黑髮、手足修長而敏捷,眼睛很明亮。

狂刀不怎麼信輪迴,但如果劍君當年轉世投胎了,現在差不多就這麼大吧?

「手腕打直。」

見陌生人搭話,那孩子也不怕生,「……我怕劍掉了。」顯然側向比較好使力。

「怕劍掉了,不如別使劍。手腕打直,否則跟人動手,不等劍掉,手就先掉了。」

「你會使劍?」

「沒使過,但比你懂。」

那孩子好奇起來,「有劍君十二恨那麼懂嗎?」

狂刀失笑,「那一定沒有。你知道劍君十二恨?」

「知道,聽說他就葬在那邊的山裡……等我再長大一點,能自己翻山走山路了,我一定要去看看。」

「……記得帶酒去,酒是男人的氣魄。」

那小男孩笑著答應了,眼睛彎起來的角度跟劍君有三分相像。

……好像無論看見誰都像看見他。

他又斟了第三碗,懷疑自己過去這些年裡,為什麼一直過得如此平靜。倒給劍君後,又把第四碗倒給自己。

這些年,他很平靜地等待著。

狂刀一年年地等著天河釀。那變成他已習以為常的等待,像衣襟上一塊沒洗掉的血跡、院子裡一朵沒有開的花、竹竿上一件沒有乾的衣服。不嚴重、不會影響他的生活,可是始終懸在那裡,一直沒有完成。

站在劍君墓前,打開酒罈,終於親眼看見傳說中的天河釀,狂刀突然一陣失落。

今後他漫長的時光該拿什麼來填補?

同樣的事他經歷了兩次,有過經驗,不是嗎?痛也痛過、哭也哭過,他曾以為自己已經挺過來了。亂世狂刀是鐵打的一條漢子,從此不會再受到影響……

事實上,他平日極少憶及逝者。

但自從十二年之期一到,天河釀買到手,與劍君有關的點點滴滴就一直湧入腦中。

狂刀斟了第五碗,「你說的對,真的不太合我的胃口,但我很喜歡。」酒漿緩緩被瀝在墳前,他又接著斟了第六碗,自己仰頭飲盡,覺得眼眶痠澀。

兩人對飲時,狂刀特別喜歡給劍君斟酒……以前他還在的時候。

大概斟到四分,劍君就會說:『好了、好了。』斟到一半時,他又會說:『已經夠了,狂刀,我喝不了這麼多。』超過一半,劍君就會開始笑,知道自己故意在鬧他。但劍君不會對他生氣……通常不會。

劍君縱容他的一切,只會把眼睛笑得彎彎的,像弦月。

他特別想念劍君笑起來的眼睛……

狂刀往酒罈裡張了一眼。

從那個瘦削的身軀在玄空島上流盡最後一滴血後,狂刀足足等了十二年,才等到他要給劍君的告別。

然而,一罈酒轉眼就去了一半。

他斟了第七碗酒,心裡默默揣想,若劍君真的跟他兩人各喝了三碗天河釀,他差不多要醉了……那就把他灌醉,狂刀想著,把酒倒進土裡。

劍君酒量遠沒有自己好,但喝多了不吵不鬧,只會對著他傻笑……

狂刀斟了第八碗酒,喝乾。

那人醉了,只對他一人傻笑,伸手揉他的耳垂。

劍君在群俠裡年紀相當小,待人赤忱、本性純直,但自小是苦過來的,對炎涼世態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冷漠。

每次中原正道有大事、武林萬教齊聚的大場面,他清俊的面孔都會透出一種極為疲倦的疏離感,對外界感到不耐煩。

那一次在公開亭,道貌岸然的劍客對著眾人侃侃而談,說了許多冠冕堂皇的高論,滔滔不絕。劍君皺著眉頭聽著,突然失去耐心,罕見地直接離席走人。狂刀其實也聽得很煩了,朝素還真打了個手勢,逕自追上去。

『煩。』劍君使起性子,『狂刀,我不想看見那麼多虛偽的面孔,全是偽君子。』躲到最高塔尖屋頂之上,劍君看起來煩膩透了,眉頭緊皺著,對著他一頓撒賴。

『那不要看。』狂刀失笑,捧著劍君的臉固定在自己面前,相距不盈尺,『看我就好,這張臉不虛偽。』

劍君左臉有些浮腫,但放鬆地笑起來。

那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把眼睛笑得彎彎的,像新生的弦月。

他還真的盯著狂刀的臉看。那眼睛瞬也不瞬,直勾勾地盯著狂刀,看得狂刀自己的臉都抑制不住發紅。

接著劍君就做了個狂刀應該覺得錯愕,但又覺得無比自然的動作。

狂刀又斟了一碗天河釀,這是第九碗。他慢慢把酒漿倒入墳台前的土裡,試著讓自己的腦海裡浮現,劍君笑著接過酒,跟他一起喝乾了的樣子。

但腦海裡真正清晰的,都是殘酷的事實。

劍君躺在十幾尺下的土中,無棺無槨,身邊沒有一把劍陪他。

在十幾丈高的塔尖屋頂上,在颳得臘臘作響的風裡,劍君湊過來吻他的嘴唇。

半里外的公開亭前,武林萬教還在那裡交換著毫無共識的共識,但他與劍君站在高塔的塔尖擁吻,劍君左手摟在他背後,右手輕輕揉著他的耳垂。

劍君放開他之後,一時還說不出話來,只是瞅著他看,明朗清俊的臉上神色異樣。

『……瘋瘋顛顛的,』狂刀略帶責備地道:『膽子大到把我早想做的事情給做了。』

人說『早知如此絆人心,何如當初莫相識』,狂刀倒是很慶幸,自己當時竟然在極短的時間內,把整件事情想清楚了,然後坦然接受。

狂刀斟了第十碗天河釀,仰頭喝乾。

反正愛都愛了。

「最後兩碗天河釀,劍君。」

劍君性格剛烈,不信鬼神,但做過一件很傻的事……

『對,不能縱躍、不可以用輕功,要一步一步走上去。』劍君的表情很認真,『一共有九百九十九階,走到上面就好了。』

狂刀答應下來……事實上他沒有違拗過他什麼。看著九百九十九階石階盡頭的山頂,他正要邁步,劍君突然一把抄住他的手,緊緊握住。

這個動作,鬧得亂世狂刀的老臉也要紅了。

『現在不能說破……上到山頂,我再跟你說。』

……大概是某種儀式?

就這樣,狂刀跟劍君肩並著肩、手牽著手,走上九百九十九級的長階,始終十指緊扣。直到上了山頂,劍君才低聲跟他說,『行啦……如果你願意,現在可以許願了。』

『什麼?』

劍君低著頭,說得像是難以啟齒,竟然又帶著理直氣壯的坦然。

『人家說,攜手走完這段天梯,兩人一起在山頂許了願,就可以天長地久。』

聞言,出乎狂刀自己的意料,他居然當著劍君的面前紅了眼眶。

身為男子,名義、家庭、子息……自己什麼都沒辦法給他,一直這麼聰明冷靜的劍君,卻如此稚拙虔誠地相信這種鄉野說法,一心一意只想跟自己天長地久。

劍君也有些慌張,試著解釋,『原、原先我想過,若能一直白首不相離也很好……但在我認識你的時候,你頭髮就已經全白了。更何況,我想我可能不會白頭……』

『別胡說!』

第十一碗天河釀,狂刀傾側酒碗,慢慢倒到泥土中,試著說服自己,劍君在地下也依然烏髮朱顏,一如往昔。

如果當時自己來得及攔住劍君就好……狂刀不願意相信命運,但不得不信命,自己竟然沒來得及阻止劍君在應該許願的時候,說自己不會白頭,眼睜睜讓劍君詛咒他自己早夭。

他們沒有天長地久。

他們沒有白首不相離。

剩他一人,淚咽無聲。

剩他一人,對著孤墳,伴著第十二碗天河釀,嚥下滿腹淒涼。

劍君十二恨,還未白頭,就戰死在玄空島……

死時甚至未到而立之年。

 

二、刀劍齊舞

 

狂刀酒量極宏,天河釀這種果釀酒,一個人喝三罈也喝不醉,半罈最多是開胃。

但此刻他酒意上湧,拔出獅頭寶刀,刀鋒漾出金光如朝陽。

他朝天拋出空酒罈,用刀鋒一挑,便將酒罈剖成兩片,往上翻飛出去。

彷彿聽見劍君的聲音,『地凌與無玹相輔。』

好吧,銳金刀氣應該可破你五行……

狂刀手臂上不停,將堅硬易碎的酒罈,用刀鋒細細剖成七、八十片,每一片邊緣都光滑無瑕,同時也在心裡默算,若是那人出招,下一劍可能會接上巽風。最終全數碎裂飛開。

若劍君在,他會怎麼做?

『劍勢雖快,需銳。』

可以吧?自己用力量也能破劍君速度。

狂刀先抑後揚,略加緩勁,一起手就是請招。

獅頭寶刀的刀鋒懸在空中。

無人接招。

狂刀一怔,一種難以形容的酸楚從心窩裡竄出來。

他晚了十二年才明白,他的刀再也等不到他的劍。

視線模糊起來,狂刀緩緩收勢,心底一片冰冷。

忽有劍鋒,來勢極緩,點在獅頭寶刀的刀刃上。

狂刀下意識地偏過刀刃,從劍脊處往下抹去。那劍帶著獅頭寶刀緩緩加快速度,突然間挑釁似的點在刀背上,「叮」的一聲,聽來相當響亮。

『試試看,我出劍比你想的要精確得多,是不是純用力量能破的?』

他知道劍君沒有說話,劍君無法再對他說話,但他彷彿聽見劍君的聲音。

迴過手臂,狂刀順勢遞出了刀招,接著,劍鋒也貼著刀刃削了過來。

狂刀彷彿看見劍君揚手振臂,右引劍訣,左遞劍鋒,宛如在生。

視線被眼淚模糊,他卻看得如此清晰。

在長劍翻迴時,他甚至看見劍鋒後那張熟悉的臉。又黑又長的睫毛、高挺秀氣的鼻梁、透著倦意卻燦亮如星的眼睛,白皙且顯得稚氣的臉,還有形狀圓潤卻在兩人過招之時,總會緊緊抿起來的嘴唇……

亂世狂刀從來沒有用過如此溫柔平和的刀招,毫無殺氣,彷彿舞蹈。但他仍順著刀刃上的感覺,有來有往地交換了十數招。

眼底朦朧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,狂刀也終於看清眼前的人。

如雪長髮,一條長長的英雄疤。

不是他。

確實是多年故交,但不是劍君,不是他的十二恨。

「……葉小釵,多謝你。」

狂刀收刀歸鞘,感覺宛如踏空了一級階梯,空洞得心臟彷彿要脫離胸口直墜下去。

(未完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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