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四(狂刀)
「說不定,巨大隕石將硬逾金石的岩石撞出一個大洞,那些被擠開的岩質又像泥一樣,湧入隕石進入的孔道……所以孔道才會比隕石小。」
劍君瞪眼,「胡扯的吧?」
「我亂猜的。」
劍君眨了眨眼,沒說什麼,但心裡顯然信了。
由於燒灼過,巨岩外圍有稜有角的地方都燒熔掉了,整體形狀近似圓球體。巨岩表面上粗糙不平,主體仍是深灰色近乎黑色的岩石,其中卻有金與藍的奇異色澤星羅棋布。
劍君躍下去就近研究,在岩石上頭這蹦那蹦,兔子也似的。狂刀反而躍到高處去觀察。巨岩上,金色的地方都是帶狀的,像是曾化為液體流動過,藍色的地方則是點狀的,像星星一樣,這裡一顆、那裡一塊,全都分散開來。
劍君提高聲音對他說明自己心中的揣測,金色的地方捏起來相當軟,可能是純金,熔得比藍色的地方快。藍色的地方,用劍敲上去是金屬的聲音,看起來卻像玻璃一樣,能透過去看見背後的東西……實在是沒見過的奇異金屬。
說著又蹦著跳開。
「啪!」一聲爆裂,手上火把應聲熄了,劍君一怔,錯愕地抬起頭望向他。
第一次居高臨下,隔十幾丈從這個角度與劍君對視。
狂刀覺得自己又心動了,但已是對他動心的第無數次……火把餘燼迅速黯淡下來,狂刀朝底下喊,「這裡太高了,又看不見,你接住我。」
下面並不是平地,但狂刀說跳就跳,耳朵裡聽見劍君展動身形撲向自己。他頗有些得意洋洋,被劍君抱住之後,聽任劍君在自己頭上鑿了兩下,只是瞅著他笑。
「嗓子疼嗎?」
狂刀一笑,搖了搖頭,轉身讓劍君幫著解下縛在他背後的包袱。
「我們還有兩根火把……」劍君就著他手裡殘留的餘燼,將第二根火把點燃。
狂刀本想接過,劍君卻沒遞給他。
「怎麼了?」
劍君歪頭看向狂刀的後方,「那裡……有東西。」
火把一明一暗之間,有個淡淡的光芒透出來。
十五(劍君)
離他們觀察的西側岩壁最遠的東側岩壁,跟巨岩之間的縫隙,有很淡很淡的淡綠色燐光透出來。狂刀與劍君都是久慣江湖之人,自然知道那是什麼。
「是人骨。」
很好分辨,因為躺在地上那人,身上還有沒爛光的衣物。
狂刀低頭看,劍君卻將火把往上舉,「還有留字……」
狂刀跟著往上看,顯然也立時認出,那字跡跟谷中三棵巨樹前面石碑的字跡如出一轍,「那個留碑的人,怎麼會死在此地?」
「……不是他。」劍君察看石壁上長篇的留字,但狂刀只看了兩眼就忍不住皺眉。
「這個人的字怎麼都寫得這麼難看?」
劍君待要笑,又笑不出,只覺得心裡有些憮然。
狂刀伸臂去攬他,「怎麼啦?」劍君定了定神,往後退了兩步,在巨岩碎開比較平整的地方揀了一處,跟狂刀挨著坐下來。
「你看那裡,留字的人先是署名,後來又故意把自己的署名剜去了,說自己沒有臉留下名字。躺在地上這人被他稱為薛君,他們……」劍君指著地上的屍骨,「一起來的,彼此是情人,這個沒名字留字的人寫明了,他們其實有分桃之情。」
「兩個都是男的……」
「對。沒名字這個說,外面三關,第一關是對所愛之人不疑,第二關是不違,第三關是不棄。他自己三關都沒過,但這個姓薛的三關都過了……」
狂刀眉頭皺了起來,握住了劍君的手。
劍君低聲道:「跟我們一樣,他們出去的時候,果實不夠了。」
「……那個沒名字的,殺了這個姓薛的?」
「他沒寫明。此人雖還有兩分羞恥之心……他把一切都推給這個姓薛的,說得自己好像很無奈、很不得已。但我猜是這個姓薛的,心甘情願讓他殺的。」
「劍君,」狂刀握緊了他的手,「萬一我們出不去了……」
「按理說,我應該跟你一起死在這裡,但我卻想放你自由。」
狂刀苦笑,學著他的語氣反過來說:「按理說,我應該放你自由,但我卻想跟你一起死在這裡。」
劍君攤開手裡握著的狂刀厚厚的手掌,輕輕摩挲著,怔怔出神。
「劍君?」
「我遇上你,不會是毫無意義之事,狂刀。你會喜歡上我,也絕對不是毫無意義之事。我們一起來找金硫岩,走過這過程……或許這就是意義所在。」
「這都不會是毫無意義之事,」狂刀打斷他的話,「我不懂你所謂的意義,我只知道,正因為你在這裡絕不是假的,我才沒有再次失去理智……」
「狂刀……」
「聽我說,」狂刀再次打斷他的話,「第二關只有你過了,我壓根沒過。或許我會盲目相信所愛之人的話,但我不會像你那樣不違背所愛之人的決定,不管是什麼,只要會讓我們兩人分開,我……絕對、絕對不同意。」
「說的那麼拗口。」
「就是問你,劍君,你可會違背你所愛之人的決定?」
「……不會。」
狂刀笑起來,「我要我們一起活著出去。」
十六(狂刀)
不知道離開碎金坑時要冒多少危險……狂刀叮囑劍君先別虛耗太多真氣,雖然這個男人心思慎密,或許早已想到此節。
他只用劍氣在地上破了一個淺坑,雖然淺,但由於岩質堅實,倒也相當費勁。狂刀彎下腰去,將那個姓薛的男人的屍骨捧起來,移往淺坑。
劍君手快,撈住了一個從那男人身上掉下來的事物。
匆匆一瞥之下,狂刀看見那是一綹束整齊了,用衣帶綁在小木條上的頭髮,業已乾枯。木條上另外歪歪斜斜刻了四個字,『以此伴君』。
「那個傢伙……」
狂刀忍不住臉上湧現怒容,在淺坑裡放下那個姓薛之人屍骨,便伸手來拿。劍君應該是早就料到他會動怒,縮手不讓他取。
「狼心狗肺的是他的情人,又不是你的。是好是歹,都是他自己的選擇。」劍君將那束頭髮小心放在屍骨大約是胸前的地方,「至少薛前輩有一綹頭髮陪著他,不是孤單一人。」說著輕輕將擊碎的石塊堆在屍骨上,慢慢地把那淺坑填了個大概。
「他一定死得很冤,」狂刀義憤填膺,「那人才會羞愧地把自己的名字都剜掉。」
「所以你打算讓他們分開嗎?從薛前輩懷裡奪走那綹頭髮?」
狂刀一怔,搖了搖頭,安靜了一會,心裡千頭萬緒,竟想不出個是非曲折。最後他雙手合十,閉目對淺坑祝禱。
「薛前輩,你用情至深,也嚐過了人間至苦至甜,如今晚輩收埋前輩屍骨,願前輩就此安息,不再糾纏愛恨。」
劍君雖一向不信鬼神,聽他這麼說,也跟著他閉目祝禱,「薛前輩,請安息吧。我們跟前輩一樣都過了第三關,前輩地下有靈,保佑我們平安脫出碎金坑……」
狂刀拔起插在岩縫的火把,聽他這麼祝禱,不免一笑。
火把移動,光線晃過去,只見劍君默默地俯身,拾起一塊同時雜有金藍兩色的巴掌大的碎岩,對著碎岩怔怔出神。
「怎麼了?」
「前輩可能顯靈了……」
「什麼?」
劍君突然望向狂刀,「剛剛我們走進來時,你記得那個噴氣燃起地火的地方嗎?那一段大概有多長?」
「……我沒留意,也不擅長記這個。」
「你最擅長這個,想想。」
狂刀眨了眨眼,終究沒反駁,邁著步子踱了起來。
「寬度就不曉得,長度約莫……有這樣。」
劍君默數著,「是你的一百步左右……嗯,狂刀,你能拿多重的東西?」
「……不知道,我好像沒有拿不動的東西。」狂刀隨口又反問,「你怎麼知道我能記得那段路有多長?」
「我會通靈。」
「什麼?」
劍君朝他挑眉,「知狂刀者,十二恨也。」
十七(劍君)
劍君又算又想,又瞅著狂刀發呆,最後用劍、用掌削了幾塊金硫岩捆紮在一起,全交給他。這當中,不管狂刀怎麼問,劍君總是搖頭不答,賣他關子。
「劍君……」
「嗯?」劍君顧左右而言他,「對了,出去的路危險,你千萬別遠離我。」
「不是……等……」
狂刀大概覺得自己被調戲了,雖然重得說不出話,還是憋紅了臉掙扎著要問個清楚。
劍君忍住笑,持劍在前領路,同時還持著火把,他也揹了一塊金硫岩在背上,但只揹了不妨礙手上用劍的程度,那是他們決定搬離碎金坑,帶回去修一刀五劍的材料;狂刀背上所負的重量就很驚人,金硫岩的重量遠超出他們的想像,按照劍君計算大概足夠的份量,狂刀幾乎背不動。
「好吧,不欺負你,」劍君笑起來,「看你畫畫,感覺你很有空間感,方向感也很好,身體的記憶比腦子裡的記憶更清晰。我覺得你會記得自己走過的地方。」
「你是不是……想說……我腦子不……靈光?」
「不會啊!你頭腦好極了,尤其跟我比,不知道高出多少,」劍君稍微停步,等到身上第三關的果實自己化掉……這顆果實擋的災厄,大概是那些噁心東西不會來煩自己,「就是頭腦很好,才會喜歡我。」
狂刀一怔,身上的重量顯然壓得他完全沒辦法思考。劍君輕輕一笑,「我頭腦笨極了,不然怎麼會看上你?」
「……蟲子……爬……你腿上……」
劍君背脊一涼,下意識足踏翦雲步,蹭一下滑出十幾丈,見到狹小的通道就轉彎,橫豎也沒有別條路子,颼的一聲跑遠了。
剛才他才要求狂刀不要遠離自己……
劍君原地兜了兩圈,在拍了數百下褲腿後,終於硬著頭皮轉頭回去接應狂刀。
狂刀已經勉強走了過來。
「啊,你……」眼見狂刀實在也已經到了極限,劍君有心把他背上的幾塊金硫岩卸一塊下來幫忙揹,一時也沒想到自己其實揹不動,「狂刀,你沒事吧?」
狂刀搖了搖頭,「要……搬去……哪?」
「要不要先卸下來?」
「一鼓……作氣……」
等他們終於捱到發出地火的氣孔之處,狂刀忍不住兩條腿都開始打顫。劍君趕緊幫著他把他背上揹著的金硫岩都卸下來。
「狂刀?」
狂刀閉目不答,坐倒在地。
劍君一下慌了,「狂刀?」伸手撫住他的背脊,給他順氣,「你快調息一會……」心中栗六,惴惴不安,覺得都是自己不好,硬要他背這麼重的東西……
誰知狂刀驀地發力,一下就將劍君按在地上,想是見對方已落入自己的彀中,居然笑得很得意,「你是不是太瞧不起自己的男人?還是太久沒被我好好修理過了?」
「……竟然上了你的當。」嘴上的話雖這麼說,劍君轉憂為喜,一下燦然笑了出來。他被按在地上,兩肩都在狂刀雙掌箝制下,一時又不想在這種時刻發勁掙扎,只好開口向狂刀嘟噥,「我脖子不夠長。」
「不夠長?」
「親不到你啦。」
(未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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