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衣舞雩

十(狂刀)

 

狂刀只覺得身側似有動靜,下意識氣勁一沉,隨後才想起,其實沒必要花力氣用千斤墜去跟一棵樹較勁,有這功夫不如先嚼樹葉子……劍君事先在兩人懷裡各塞了一把。念頭還沒轉完,就見到劍君騰空而起。

劍君頸上乾乾淨淨,沒有什麼藤蔓拉扯。狂刀看得真切,或許那只是一種吸力?

如果那巨樹有靈,多半是樹的意念把他搞上去的。

劍君一面用雙腿在樹幹上輕點,減緩上升的勢頭,一面朝著狂刀打個手勢。狂刀按劍君手勢所示,將繩索拋給了他,但自己揪了個尾巴,借力一起上了樹。

狂刀始終謹慎地注視著,目送劍君一直升到樹頂綠蓋之下,神色平靜,有一根藤蔓無聲繞住劍君的頸部,但他不覺異狀,甚至低頭拿手探了探藤蔓上連著的兩顆果實。狂刀小心地提防著,突見劍君眉頭一皺,神色異樣。狂刀正想出手,卻見劍君喉結上下滾了滾,吞下了草葉汁,又自己發力,扯斷了藤蔓相連之處,躍到自己身邊,跟他一起緩緩下降。

「也看見幻覺了?」

「……我突然想通一件事,得空了跟你說。」

兩人落地時,狂刀不免狐疑……這第二棵巨樹為什麼不找他?他自覺能挨得住第二次的幻覺……大概能吧?

「繼續走吧。」

上過樹的劍君,神色看來不怎麼好看,清俊的雙眉皺起來,眼神也變得冷靜銳利。

第三棵巨樹,他們兩個一起上了樹頂,這樹好像專程把人吸上去送果實似的,這次果實兩人都各拿到兩顆……

劍君突然回頭走向第二棵巨樹,在樹下走來走去,卻沒引發半點動靜。

他皺起眉頭,望向金硫族的族長,族長卻望向長老。長老略微思考,「沒有相關紀錄,但只能蒙受一次天眷的設想,確實有可能。因為來過碎金坑的高手不少,有幾人曾經成功,卻沒有誰進過兩次的紀錄。」

劍君道了謝,取了一應事物,與狂刀又慢慢走向碎金坑。

「怎麼了?有什麼不妥嗎?」

「果實都是兩顆兩顆的,如果闖進碎金坑需要那果實,我猜可能不夠……」

「進去要用掉一個、出來時另外需要一個?」

「我就是擔心這一點。」

說是這麼說,但瞻前顧後並不是狂刀的作風,而越難的事劍君越想挑戰。

 

十一(劍君)

 

劍君手持巽風在前開路,狂刀高舉火把替他照明,一進坑,五、六丈外就是一道朽爛了的木橋,幸好水面不寬,狂刀挽著劍君,也輕鬆躍過去了。

「這地下水不知道能流到哪去……」

劍君曾考慮了片刻……若是碎金坑深處的環境太險惡,他們能不能從水路脫險?他還沒考慮出個所以然來,縱過水面時,兩人各持一顆的第一棵巨樹的果實就突然化了。

「……這會不會是像平安符那樣的東西,幫我們擋災了?」

走在前面的劍君驀地回頭,直勾勾地望著狂刀。

「怎麼了?」

雖然是在陰暗幽深的地洞中,劍君還是忍不住上前抱住狂刀。

「……劍君?」

「你為什麼這麼可愛?」劍君笑了出來,「雖然意思跟你說的差不多,但我沒想到,你居然會用平安符來形容。」

狂刀用空著的左手戳了戳他的額頭,並不答話。

說是擋災,那斷橋水面雖寬,卻也沒寬到形成天險的程度,以他的輕功可以輕鬆通過,狂刀本來也可以直接躍過,但洞頂太低,再加上洞穴曲折,他缺少了騰挪迂迴的空間,確實有些棘手……

剛才果實化掉,算是為他們擋了災嗎?

「走吧。」

走過水面,兩人約莫又走了一盞茶時分,在硫磺味傳到鼻端時,眼前突然驚見火光。

「……要當心。」

「嗯。」劍君握緊劍柄,眼睛尋找著發出火光之處。火光是映在洞穴石壁上,才被他們看見的,但前面彎彎曲曲,一時看不見真正發出火光之處。循著腳下唯一的通路,又轉過了兩個彎,「地火……」

地上有著奇怪的氣孔,噴出來的氣體很可能極為易燃,撲面而來的烈風熾熱極矣,劍君有點睜不開眼睛。

「又擋災了……」

第二棵巨樹的果實也化掉了,火光也在一瞬間熄滅。

「趁現在快過?」意思就是先不管一會要怎麼出來,「還是要退?」

劍君咬住下唇,一瞬間思慮流過腦海,「先過!」兩人並肩跑過了那段路。

 

十二(狂刀)

 

過了氣孔,狂刀將火把卡在岩石縫裡,也不知道是誰先伸出手,總之,兩人迅速相擁在一起,身子緊貼著身子,嘴唇緊貼著嘴唇。

「好久沒有這樣冒險了,」劍君低笑,「挺刺激的。」

「平日,總是被當成正道的左膀右臂,不可或缺的人物,起居坐臥都有人拿你當大英雄看著,不能讓你冒險……活成這樣,也可算是累人。」

「所以我不喜歡上琉璃仙境。」劍君神色有異,在狂刀眼裡顯得風致楚楚的那張臉上,浮出了他好一陣子沒怎麼見過的譏嘲,整個人顯得冷冽。

「怎麼了?是你剛才說過『突然想通』的事嗎?」

「再次看見同樣的情景,我想通了。天外方界……」劍君下顎的線條繃得很緊,「他們偷偷摸摸,拿活生生的虹弟去跟魔魁做交易,從而害死我小弟,又不敢承認,這整件事情,不止是白雲驕霜與傲笑紅塵這兩個奸惡小人聯手欺騙我,樵老……素還真也有份。」

「他不至於是為了白雲驕霜與傲笑紅塵……」

「是為了無忌天子的計畫,」劍君瞥了狂刀一眼,「要三傳人乖乖聽話,聽從安排,去誅殺魔魁。」

「我知道我們三人都是被人刻意牽動的……」

「是我們兩人。葉小釵本來就會無條件幫素還真,這事不算他那份。」

劍君突然像洩氣一般,坐了下來。狂刀在他身前半蹲跪下來,默默思考。此事牽連之人極多,時間又長,發生過的事情甚為繁雜,他性格豪邁狂放,不是那種會把小事記在心上的個性,一時之間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。

「……我只覺得,」狂刀緩緩開口,「劍君,這些年來幫助素還真,是我自己心甘情願決定要做的事。」

「我也是。這幾年,我們兩個無役不與,無論是勝是敗,都挺對我的脾味……單單就我一個人,怎麼可能打得贏魔魁那個怪物?有人陪我一起報仇,我高興還來不及。何況,若無三傳人這段緣分,我也不會跟你走到一起,哪怕就為此事,我都很感激……但我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,我不喜歡被騙。」劍君伸手扳住了狂刀的肩膀,「狂刀,我不像你,我沒有你這麼豁達大度的性情……」

「我沒有你這麼精細縝密的心思。」

「你只是不願意去想,不介意被騙。」劍君用指尖穿過狂刀的指縫,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思索,「但是,我不想再像牽線木偶那樣給人牽得團團轉了,以後我想走我自己的路。」

「不帶上我嗎?」狂刀也出力握緊他的手,「你一個人想走去哪?」

聽見自己表達了想同進退的心意,劍君報以一笑。

「……走我們自己的路。」

 

十三(劍君)

 

他們又往前走了一段,四周什麼動靜都沒有,但兩人所持第三棵巨樹的果實無聲無息地各化了一顆。

劍君一怔,還未開口,只聽得狂刀匆匆低聲提醒,「別四處看。」劍君聽了,保持穩定的步伐,沿著地洞裡唯一的通路往前走,眼角餘光還是忍不住瞥過兩旁岩壁,頓時出了一身冷汗。

無數蠕蟲縮在壁上,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,看得他頭皮發麻。

「……看到了?」

「早知道就聽你的,狂刀,」劍君視線筆直朝前,竟然不太敢東張西望,「這玩意兒有什麼好看的,我何必好奇?」

「你膽子不是挺大的?」

「我不怕看惡鬼、看妖怪、看洪水猛獸……都比看這種玩意兒好。」

狂刀從身後扳住他的肩膀,硬把劍君身子轉過來,在他嘴唇上親了一口。

「好點了嗎?」

「……還沒。」說著,劍君按住狂刀的肩膀,狠狠親了他好幾口,才放開他。兩人相視一笑,狂刀雖是一派縱容,劍君卻有些羞赧。

劍君回過頭去,邁步繼續前進。

他仍不太敢張望四周,但兩人旁邊的石壁已不是那種並非岩石原色的淺灰色,劍君鬆了一口氣,才剛想說什麼,就看見前方不尋常的巨岩。

「……這是什麼……怪東西?」

他沒回答狂刀,但拉著他的手臂,一起飛身上了岩壁上的一塊突起。狂刀站在他身邊,伸長了拿著火把的手臂,儘量讓光線往前照,兩人居高臨下,都看得說不出話。

「我沒猜錯,」狂刀讚嘆,「當初陷地百丈的隕石恐怕有整座翠環山那麼大。」

「更大。」劍君伸手比劃著,「你看邊緣的地方,都被極度高溫燒化了,跟原先的山體之間有很大的空隙,現在留下來的部分,都是燒剩下的。最初掉下來的隕石,搞不好有靈山那麼大。」

兩人一面打量、一面談說,狂刀又揀了一處更高的突出岩石,「我們去那裡。」跟劍君一起躍過去。

狂刀將火把斜靠在岩壁上,跟劍君一起坐下來,休息了一會,吃了點乾糧。兩人忍不住都將目光停留在巨岩上。

「跟你一起走這一趟,真是太好了……劍君,」狂刀喃喃讚嘆,「光是見到這麼驚人的巨岩……不虛此行。」

(未完)